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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是佛誕,香港人放假。街上依舊人來人往,商場擠滿了家庭與遊人,有人趁著長週末與親友聚餐,有人出門郊遊放鬆,也有人只覺得這不過是另一個可以多睡一會的假日。然而,在這樣安逸的節奏中,我們是否曾停下來想過,這個假期與我們有何關係。與我們的歷史有何關係。與香港本身,又有多深的連結。佛誕對部分市民而言的確具有宗教意義與文化情感。但作為全體市民共享的公眾假期,它取代了一個曾經根植於我們歷史經驗的日子,就是重光紀念日!

 

每年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,曾是香港法定假期,紀念的正是1945830日這個日子。那日,英國皇家海軍司令夏愨少將率領英軍艦隊進入香港,接受日軍投降,結束香港三年零八個月的淪陷歲月。這不只是軍事上的「收復」,更是香港人在歷經屠殺、飢荒、壓迫後,終於重見光明的歷史時刻。這場「重光」在當時並非沒有爭議。中國國民政府亦有意在戰後接收香港,派出國軍部隊南下,盧漢將軍當時已在廣州整軍待命。然而在戰後的國際安排中,美英達成協議,由英國重新接管香港。這場外交角力最終以英方勝出告終,成就了夏愨登陸,重建殖民政府。


歷史當然複雜,但無論是誰接收,那一天是香港人活下來的日子,是一座城市從灰燼中重新起身的日子。



然而這樣的日子,卻在歷史的轉彎處被靜靜地移除。1996年,英治香港末期,立法局審議修訂《公眾假期條例》,通過取消重光紀念日假期。理由是它與殖民歷史有關,不宜在即將主權移交的香港保留。新假期改為佛誕,理由是宗教文化的代表性與政治上的「中性」。

 

再過兩年,香港已經回歸中國。1998年,臨時立法會在北京的監督下運作,推動進一步的「假期中國化」法案。重光紀念日被重新命名為「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」,定於每年八月第三個星期六舉行。這看似是讓它繼續存在,實則是將它從香港經驗的歷史記憶中抽離出來,塞進中共主導的全國敘事框架之中。那場臨時立法會會議值得銘記。在草案表決時,全場只有一位議員反對:梁耀忠。他指出,這樣的改名是在矮化香港人自己的歷史經驗,是在消解我們在三年零八個月之後重新站起來的尊嚴與記憶。其餘建制派議員全部贊成。民主派大多選擇棄權,既非明確支持,也未明確反對。這場表決不只是一次技術性的立法操作,而是一場象徵性的政治切割。從那一刻起,香港再也沒有任何一個節日,是為了紀念我們曾經的掙扎與重生。而這個後來被改名為「抗戰勝利日」的節日,很快也被取消。香港最終留下的,只是佛誕與五一這類「政治上安全」的假日。抗戰勝利日未成為紀念主軸,重光紀念日則徹底從集體記憶中消失。

 

今日,我們只放著一個與我們土地、語言與家庭沒有直接關係的假期。我們遺忘的,不僅僅是歷史,而是整個香港社會對苦難與倖存、對身份與重生的記憶能力。這不是和平的象徵,而是選擇性遺忘的勝利。節日是制度化記憶的形式。一個沒有自己節日的城市,等於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城市。我們香港人,是否應該重新紀念重光紀念日?這不必等待政府批准,也無需官方儀式。只要我們記得,只要我們願意說出來,它就會繼續存在。

 

在未來某年830日的某個清晨,也許我們會再次在心中默默點一盞燈,獻一束花,講一段故事。讓那個走過廢墟重生的日子,不再無聲地沉沒在時代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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